姜虢!姜虢!
“别闹……再五分钟……”
我下意识伸手往床头柜够去,朝闹钟的暂停键狠狠摁下。世界终于清静了。
姜虢!五分钟个毛啊!起来!
不对……怎么没法静音了呢?闹钟坏了?
话说我不是设的银踏马的主题曲么?怎么变成人声提示了?
“知道啦!闭嘴!”
我猛地抬头。然而身边并不是我的卧室,而是学校的教室;那块黑色的物体也不是闹钟,而是我同桌的笔盒。也就是说从刚才到现在,我都算是真正的‘活在梦里。’
“你让谁闭嘴?!!”
还在左顾右盼,确认自己处境的我顿感脊梁骨一凉。条件反射让我恐从心生。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。
“……我不是……我没有……我以为……”
“你以为啥?我是你的闹钟么!?”
真不巧被您言中了……我还是保持沉默吧。
刘老师的脸抽搐着,竟然挤出了一丝瘆人的笑容:
“问你话呢!近代反乌托邦三部曲!”
“哈?咋了?”
全班哄堂大笑。换成以前的我一定会无地自容的吧。
刘老师把教科书狠狠地摔在讲台上,又一次说:
“什么咋了?哪三部?”
“呃……”我的大脑还无法清醒地思考,只能胡诌了,“《火影》、《海贼》、《银踏马》。”
炸锅了,局势已经无法控制了,刘老师脸上也挂不住了。
于是她做出了她那招牌动作。我一看就懂了,不等她开口就乖乖地去了后角罚站。
-
“谁要回答?举手的人呢?”
没有人举手。
“陆心蕾!陆心蕾!”
那家伙还蒙着脑袋,戴着入耳式耳机,仿佛与世隔绝一般。
于是刘老师拿起手上的粉笔头扔了过去。粉笔头十分精准地砸中了那家伙的脑袋。
被砸中头的陆心蕾不紧不慢地抬起头,站了起来。
“上课不许带耳机,懂不懂!”
她没有说话,只是把耳机摘下而已。
“你肯定也没听见。反乌托邦三部曲,名字。”
“《1984》、《美丽新世界》、《我们》。”
台下顿时安静下来许多。
刘老师叹了口气:“我知道你都知道,但是即使如此,你也不能不听课啊!”
陆心蕾嘟囔:“……听课多没意思。”
“没意思?那罚站一定更有意思咯?”
于是神经质也过来了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。
你还真别不信,她听力一直都这么好。
到了这节骨眼上,她还是选了个离我距离若即若离的位置站着。什么人嘛。
-
好不容易捱到午休,腿都站得快软了。
刘老师把学生们都放生了,当然,除了我们。
“又让我抓到你们俩上课睡觉了。”
“我才没睡觉呢。”陆心蕾抗议道。
“埋着脑袋谁知道你睡没睡。”刘老师用比刚刚平静许多的口吻说道。
“昨天晚上玩儿啥了?睡眠不足?”她又转过来问我。
昨天晚上的事嘛……看你说的是哪一件了。总之后面那一件打死我我也是不会说的。
本以为保持沉默的我又要猛挨一顿训,没想到老师却说:
“早上也没吃吧?迷迷糊糊就出门了吧?”
“啊……差不多吧。你咋知道的?”
“还用看么?头发都没吹干就到学校了,这德行还有时间吃饭?”
陆心蕾忽然歪着嘴巴说:“早上洗澡的怪物。”
“我早上洗澡碍着你了?”
“你们俩别吵吵!”
-
刘老师严肃地对我说:
“早上没吃,中午不能也不吃。你妈让我告诉你,学习都是其次,吃不好睡不香什么都是白扯。”
“这话从做老师的人嘴里说出来……”
“咋了?不吃东西上课也记不住题目,有什么问题?
“我估计你连午餐都没带。也不买饭票。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么?”
我沉默。
“今早我多做了一份。你待会儿到办公室拿去。”
谨遵圣命。
“还有你,”那家伙当然也跑不了,“耳机我就没收了。最近你倒是有点进步,但是上课带耳机还是该骂。等你政绩够了再赎回去。”
“诶?不是已经干了两天了么?”
“前两天抵消。”
“哦。”
虽然看得出那家伙很不情愿,但不知为何,她一反常态,没有肆意反抗。
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,中间没有对话,也没有眼神交会。
-
-
结果到了放学,我们仍然保持着这个状态。
我打开僵局:“喂。”
她闻声扭过头来。
“今天干嘛?”
“鬼知道。”
“什么叫‘鬼知道’?不是你制定的活动么?‘吉普赛’组长?”
“谁TND整天都有事干啊?有没有脑子?”
也是呢。
“所以说……卓静呢?今天不来?”
“说是学生会有事,开会不能来。”
她又话锋一转:“就这儿的学生会,会有啥卵事好干的?给老师拍马屁?马屁大会?”
我‘扑哧’笑了出来。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。
“哎,我没记错吧?你在初中也干过学生会吧?”
“‘学生喝茶聊天大会’,简称‘学生会’。现在想想真是浪费时间。”
“你好像很讨厌浪费时间的样子。”
“噢,是啊!所以我也很讨厌您老人家啊!”
我还以为终于能够又一次跟这个人进行正常对话了。看来还没睡醒。
“我又不喜欢浪费时间。你以为我喜欢在这儿跟你闲耗着啊。”
“彼此彼此吧。”
“我只是习惯了,所以不会抱怨而已。”
她不再说话。
看来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分歧,绝无可能如此轻易解决。我也曾想过,如果初中不曾遇见这个人,我现在会是怎样,但这种假设除了单纯的烧脑以外毫无意义。我讨厌毫无意义的事,所以我从不后顾。
也许陆心蕾,也是一样。也许正如老师所说,我们两个人是有相似之处的。
-
正当我打算把自己的耳机塞入耳朵,陆心蕾一句话令我措手不及。
“呐,我说,你跟那群人还有联系吗?”
“……哈?哪群人?”
“就是之前的那群人啊。”
“哦。没有,一次都没有过。还不都拜谢您老人家。”
“关我P事啊。”她咂嘴。
“那你呢?还来往吗?”
“来往?开什么玩笑,那种事情发生了之后,还能来往?再说了,老娘做什么事都干净利索,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。”
“不意外啊。”我说。
“我还以为你这种拖泥带水的人,应该还会跟他们来往才是啊。”
“又不是没试过。结果这种东西就跟沙雕似的。”
我旋即即兴来了一嗓子:“毁坏的沙雕如何重盖……有裂痕的爱怎么重来……周董都这么说了。”
“我不听周杰伦。”
打扰了。
“所以你现在还有朋友吗?”
“要你管。”
“会这么说话,就代表没有咯。”
她停顿了须臾。
“那种东西没什么用,不要也罢。”
“是是是,我懂了,堀北同学。”
“拜托你说人话。”
“听不懂还真是替你感到抱歉呢。”
不过顺着这个逻辑,我岂不是扮演着路哥一样的角色么?忽觉自己逼格升上去了,嘿嘿。
“那我也姑且怀着怜悯之心问一句,你有朋友么?”
我可听不出半点怜悯,只有漠然的轻蔑而已。
“我又不反对你的说法,你这么紧张干吗?”
“所以就是没有。”
“算是吧。”
“看来就算是你,也是会有点长进的。”
这就是陆心蕾所能馈赠与我的最诚挚的褒奖了。虽然听上去仍旧令人不爽,但聊胜于无。
“喂,我说。”
“干吗?”
我指了指她的腰间。
“外套要掉下来了。”
她慢悠悠地把那件被她当作皮带系在腰上的红色校服外套紧了紧。
“……往哪儿看呢变态。”
-
时光流逝着。眼前的光景仿佛能一直这样继续到地老天荒。
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早。随着天空从浅蓝变成浅橙,又从橙色变回深蓝,手中的书逐渐变得越来越难看清。
她不看书。她什么都不干,只顾着埋头休息。
我走到门前,把教室里的日光灯打开。剧烈的光强差令我一时难以睁开眼睛。
正打算就这么摸索着回座位时,门突然被敲响了。
我把门打开。门外站着一男一女。
“还有人真是太好了……”女生偷偷说。
男生向我问道:“你们……是高一I班的学生吗?”
我点点头。
“我们能进去说话吗?”
-
“调查?”
“是的,”女生略显局促地说,“我们是心理学社的……心理学社每年都会做新生调查……就是问一问新同学们对新学校的感想什么的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男生接着话茬说:“不会花很长时间。如果你们方便,能不能帮帮忙呢?”
我侧身试探了一下那家伙。果然还埋着头。
“我是没差,她……你们自己解决吧。”
“我也无所谓。”
从桌子底下传过来的声音,略微有些失真,但还算清晰。
“哦,那就拜托了。我们就问几个问题,不需要实名回答,只需要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就行了。”
男生说完后,有意识地转向女生,像是想让她来进行下一步。女生并不主动,而是等到那静谧的气氛临近尴尬之时,才吞吞吐吐地开始问问题:
“……请问,当初为什么选择纬文呢?”
“因为分数刚刚好够。”
神经质如是说。不知名的女生像是被吓到一样颤了一下。
讲道理,这种话可不是谁都说的了的狂妄话,那家伙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了。
“……那,你呢?”
“我嘛,”我想了想,“为了新的开始……之类的吧?”
男生拿着纸笔,抄着我们给出的答案,就像在法庭上录口供似的。
“那……好吧,第二个问题:请问两个多月以来,对我们学校感觉如何呢?”
“无聊。”
“真是言简意赅的回答呢。”男生调侃道。
“没什么特别的,就那样吧。”我说。
提问的女生估计是没想到我们这两个‘随机样本’都这么不留情面,一时间慌了阵脚。男生于是接着说道:
“从一到十,给目前在学校的体验打分。”
“两分。”我脱口而出。
“你还真客气。一分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那男生也开始不自然地尬笑起来。
“有这么低吗……”
“这是下一个问题吗?”陆心蕾呛声说。
“不、不是。”
陆心蕾摆出了‘别废话’的神情。男生只好问:
“高中生活与初中比起来,有什么区别呢?”
“没有。”
“人都还是一样的人。幼稚的人。”
这话大概轮不到你来说。
“那……如果要给自己对学校的适应程度打分的话……”
“零分。”
我们两个以近乎同步的节奏说出了那两个字。她显然很讨厌这无意的巧合,鄙夷地瞟了我一眼。
“那个……从一到十的话,可不可以记录成一分呢?”
“不可以。零分就是零分。”陆心蕾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零分和一分也……”
“有区别。会给一分的人,终究还是想要融入这个环境的。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打算。会给一分的人,一定是那种已经用尽全力想去迎合、讨好这个社会,却还是一败涂地的人。我看不起那种人。”
她说到这,忽然幽幽地转向我:
“倒是你,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改打一分?”
要不是早已习惯被她嘲讽,我估计会跳起来打她一顿吧。
“免了吧。与其竭尽全力拿个一分,我向来是不懂就交白卷拿零分的人。”
那女生早已呆若木鸡。男生慌忙想要圆场:
“那个……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。我们不是来这里检测你们的……”
“不是你说的‘说出自己内心所想’吗?”
“啊……哦……”
尽管是十一月的肃杀时节,我却清晰地看见,汗珠正从那两个人的脸颊滚落。
我只好说:“不好意思,我们大概不是很好配合吧。”
“没、没关系哟。如果都是敷衍的答案,调查本身的价值也不会很高……”
“那还有什么问题呢?”
“哦……还有最后一个问题。
“对于学校需要改进的地方,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?”
“这,这种东西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吧……”
“那就简单说一下呗。”
-
“我会做给你们看的。”
陆心蕾冷不丁地站了起来。
“诶?”
“你站起来干嘛?”我问。
“口渴了,装水喝。”
教室里没有饮水机。
陆心蕾大概是个所谓的‘实干家’。人们都说,‘光说不练假把式’,所以在实干家的眼里,所有的言论都是苍白无力的——那家伙在动手做事之前,从来不会跟别人解释自己要做的事。可她似乎不能理解的是,未知给大多数人所带来的只有恐惧;不解释固然是一种酷炫的生活态度,但那种酷炫只是神秘和不安所营造的假象。
我对于那种恐惧深恶痛绝。我也无法坐视别人经历那种恐惧。但我承认一点:语言作为解释的媒介,是无比匮乏的。如果要区分我们两人的行为,陆心蕾是‘讨厌解释’,而我是‘懒得解释’。
我所擅长的不是实干,而是位居角落暗中观察。
她与我从未相似过。
-
她再回来时,盛了满满一整瓶水。
“那两个人呢?”
“走了。”
“他们没再问你什么‘附加问题’吗?”
“没有。人家客气着呢,谁都跟你似的得寸进尺。”
“切。”
她坐下来,小嘬一口那还冒着烟的热白开,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:
“哎,我问你。”
“嗯?”
“你说那两个人,能成么?”
“套用您老人家一句话:‘干我P事。’”
“没劲。我好像在哪儿见过那女的。”
“哦?”
“好像是跟我们同年的……叫啥来着?好像叫……谢丽婷?”
我‘噗嗤’一声笑了出来,然后又笑了十多秒,差点连血都笑出来了。没办法啊,我控几不住我记几啊!
那家伙见我这么忘我地笑着,也流露出一抹笑容,但那笑颜却转瞬即逝,一眨眼就犹如从未出现似的。
终于缓过劲来的我问:
“那男的呢?你认得么?”
“不认得,大概是学长。”
“哟,老牛吃嫩草啊。”
“你也觉得他对她有意思吧!是吧!”
面对着兴致勃勃的追问,我岿然不动:
“我还是那句话:干我P事。”
都说了——
千万不要理会别人的青春恋爱物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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